和山水一起發呆。
图片丨誰最中國
这世间,还有什么是永恒的?我想,该是山水。
夏日时出游,在发呆中得了一回山水之乐:恍惚间,山峦蔓延,像有一支笔,抹出深深浅浅的绿。细流涓涓,鸟儿轻啼,甚至感觉得到鱼的呼吸。是这般“静”,像一副古画,静止了所有的时间;又是那般“动”,人好像走进了古画,欣欣然,自在山水间。
山水,是可亲的,万物在一起,没有谁要附庸谁,只有平衡、平和、平静;山水,又是可爱的。一个人的性灵好像回了家,一片叶子也有春夏秋冬,诗情飘然,时间从来没那么慢过、自由过。
山水,亦是一个特别中国的概念,像一种情绪,介于虚实、悲喜、古今之间,飞出蝴蝶般的梦;像一本书,自洽,却广阔;更像一种人格,在俗常中生出智慧,是那般淡淡地,却很安心,很隽永……
前两年,二冬的《借山而居》火了一阵子。人们发现4000块可以租到一个大大的院子,并且4000块的租期是20年。院子里有鸡有鹅,有花草有鱼鸟,有星辰也有四季,相对城市里一个月就4000的房租,终南山简直是天堂。火了的二冬也发现,原来人人都向往终南山,人人心中都渴望一片山水,或浓或淡,或明或暗。
但如果终日在山中,这份“隐居”又不是谁都能有耐心、有能力去消化的。最好的自然互动,莫过于周末有山水。
有一个朋友就喜欢周末去山中徒步,十几公里不会累一样。不久前的清明,我就被她拉去徒步,才发现她迷恋山水的缘由。看山中桃花始盛开,竟也有“不知春色几许”的感慨,看白云悠悠,也不由得生出“人生如寄”的唏嘘,但只要在山中行走,叹息和烦忧很快就消散了,还有某种能量传递过来,让人踏实,教人谦卑。
平日里,愈是忙碌,愈是感到嘈杂,而周末在山水间,无疑把时间重新解放出来。
和朋友玩一个小游戏——什么都不做,用20分钟听听周围有什么声音?我们在地铁上听——轻轨声、微信语音声、哈欠声、小孩哭声……这些声音始终都不太自在。后来,我们把这个游戏移到了山水间进行,声音变成了流水声、微风声、鸟叫声、小孩笑声……每一个声音几乎都是纯粹的、自由自在、欢喜的。
打这个游戏过后,我播放表的音乐也换成了这些自然声音。奇怪的是,这些声音没有侵略性,反反复复多少次都不会厌倦,反而感到放松,工作起来也更专注。原来,快乐的声音大多是“免费”的,只要我们去听、去感受。
周末有山水,时间恢复了些自然属性,不再是单向度的线条,也不再是只会往前的加速器,而是可迂回、可回味的留白,大自然有了可亲、可近的触感,人也有了可爱、可纯粹的自在。
看山是山,不如先往山中去。
如果说周末有山水,让时间有了留白;那庭院有山水,则是让空间有了呼吸。
好多年了,类似小院的文章总是受欢迎的,大家都渴望一个小院,小院里有山水。
如有一方山水,可与四季同悲喜;如有一方山水,可闲看时间溜走;如有一方山水,可与生活温柔和解;如有一方山水,可穿越时空,领略往昔的清雅,不惧未来的善变……
其实,有没有小院有无所谓,关键是心中的山水得到滋养。有时候,一盆植物即是一个庭院、一片山水。
办公室的同事几乎都喜欢盆栽。春天的时候,有个姑娘“千辛万苦”找到了文徵明紫藤花的种子,小心翼翼种植在办公室,定时浇水,时不时把它移动到有阳光的地方。种子好像也有灵性一样,竟然比预期时间早发芽了。这位姑娘一边感动着生命竟然几百年了还延续,一边想象着等紫藤长大后,为它找一个能自由生长的环境。而我们发现她无形之中也添了几分柔软,几分浪漫,是那么的恰如其分。
在这紫藤花的生长中,我似乎明白了点山水的意义。山水,并非是外在的感官愉悦和时间松弛,更多还是发现生命状态的美好,有慈悲心。恰如二冬所说那样,“在山中住久了,巨大的闲适和安静,让我有了更多的注意力,侧目于那些细微的生命,开始感受它们的存在……它们活自己的,于我并无恶意……才因敏感,心生更大的包容。”
说到包容,想起古人,对着屋里的小盆栽,就可以画出气韵生动的大山水。古人看山水,画山水,乃是与天地精神独往来,陶冶性情、养浩然之气、建立宇宙观。
看山不是山,看的还是我们的心啊。我们需要拥有的,不止是一个庭院,而是山水般的精神。
《世说新语·赏誉》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,“孙兴公为庾公参军,共游白石山。卫君长在坐。孙曰:‘此子神情都不关山水,而能作文?’”
古人也是有意思,骂人都骂得很哲学。孙绰质疑卫君长不能写文章,因为他连观山水的意趣都没有,山水的灵气更沾染不上半分。没有灵气,俗了!
自古而今,山水孕育了多少诗情,又养育了多少钟灵毓秀的人啊。上周同事聊起嘉兴,那个烟火的江南,出了太多文人墨客——王国维、徐志摩、丰子恺、茅盾、金庸……哪一个不是神情中有山水呢?哪一个又是俗的?
多年前看《印象云南》,又是一种神情上的山水。
舞者们带着土地的节奏,坚定有力;歌者的海菜腔酣畅淋漓,回荡着大山的敬畏……他们的神情里,是山水的生命力,茁壮亦生生不息。看着这一切的一切,我不由得又发呆了,发呆于艺术的超越,更发呆于艺术家们从山水中提取到的永恒。
有人说,中国文化的奥秘之一在于“自然化文”。我想,“文”是文章、文气、文明,而自然之所以能“化文”,也许就在于我们遇见了其中的永恒。
身近山水,看山是山,山水潜移默化颐养我们;心近山水,看山不是山,心境是一片风景;而身心合一了,看山还是山,恍恍惚,在发呆中,山水与人不分……
恰如韦羲在《照夜白》里有一首小诗:
我们凝视,但山不在那里,它们在无涯的时空里发呆
发呆,就是“我”不在“这里”,在“别处”
打断,就是惊醒,就是把“我”叫回来
山水若睡若醒,我们凝视,便有了往来于无限时空的可能
山水和我们一起发呆
不在那里,山水在回忆(沉思)它前世的洪荒
我们凝视,面朝比我们的身世更深的深处
我们沉默,沉默着比我们的沉默更寂静的沉默
何不和山水一起发呆,遇见永恒呢?
编辑丨谁最中国